2009年2月23日星期一

2012年2月春节记

我的家乡,反正你找不着,这么说吧,从北京搭航班3小时到贵阳,再坐大巴四个半小时,又步行一个小时,就到了。

1、  水

也许很难想象,为了洗一个淋浴,需要驱车50公里,花20元浴场入场费。缺水是我回到家感受最深的一件事。

“守水”可能能从字面猜出意思,农业灌溉发达的地区,排队等水渠里的水灌溉田地,守水有点这个意思,不同的是“守水”不是为了灌溉,而是为了简单的一日三餐的生活用水。村子中有一口井,村子基本上是围着这口井展开而来。井就是一个漏斗状的大洞坑,沿着石阶可以下到井的最深处,在那里,筷子粗的甘泉从岩缝里涓涓而出,流入一个方便用水瓢舀水的小坑中,在这个小水坑的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几十只桶,张着干枯开裂的口等着这一丝救命的清泉。

每一滴水都是反复使用之后才流入下水道,洗脸水用来洗脚,洗脚之后擦鞋,擦鞋之后再用来拖地板。

读过一篇甘肃固原沙化的文章,那里严重缺水,对客人最好的招待就是打半盆清水给客人洗脸洗手。现在在家,我想洗一次头,都得犹豫半天,洗还是不洗?我身处大家印象中的南方泽国,而不是西北边塞啊!

这几天,我总是想起我在水泥盒子里拉的每一泡屎,以及为了清理每一泡屎耗费的一泓清水!



2、  娱乐

中国民间开展得最广泛、参与范围最广的娱乐活动非麻将莫属。在村子里,基本上中青年当家的家庭必备的娱乐工具了。吃完晚饭,爱打麻将的人大多会分成几群分别聚集在几个“据点”开打。赌注的大小一般分为大概一晚能输500元和200元两种,按我们的说法是“五块”和“两块”,五块的一般是经常几个爱赌的男人在一起,基本上都有点家底,大多数人都打两块的,主要小青年和家庭主妇。另外吃财政饭的老师和政府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也是麻将的主力军,赌注会更大。

麻将真可谓老少咸宜、不分阶级、受广大人民群众欢迎的娱乐活动。

“抢状元”也是比较受欢迎的,将筹码从小到大分为“一红”一注、“二红”两注、“四句”四注、“八注”、“耳朵”十六注、“状元”三十二注六种,六颗骰子,可以拼出很多花色,按照花色出现几率的大小分别拿对应筹码。我刚回到家的时候,我七岁的外甥居然能认出六颗骰子拼出的所有花色,很是让我吃惊。

除了赌,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了,我家能收到44个台,但是我感觉只有三部电视剧,《新版西游记》、《封神榜》和《滇西1944》,唯一可以一看的就是《1944》。广告药品礼品居多,印象中,电视购物有所收敛,不见金克拉、八心八箭之类的了。

政府给村委会发了一台明基的投影仪,可是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会使,刚好我的移动硬盘里有几部电影,打算在春节期间盗版几部给大家看,遗憾的是本来有点毛病的投影仪在春节前彻底坏掉了。

从我记事起,麻将的赌注不断加大,是一个递增的过程,这和经济环境改善有是密切相关的,10年前,在村子里有彩色电视机的人家不多,现在家家户户彩电外加小铁锅。麻将的赌注从5角涨到10块,但是它仍然是麻将,电视从4套变成44套节目,可是看到的基本是千篇一律的麻药、赞歌和水粉。

17年前,我一定在春节的某一天,寒风中和小伙伴在麻麻点点的水泥乒乓球桌前打球,如今的小伙伴们却都在围在桌子前玩叮叮当当的骰子。

在这样一个精神生活的环境下,大家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鬼才知道!

3、 城市化

事实上,只有春节这几天,村子里才见得着几个年轻人。一般见着年轻人,第一句话都是“啥时候回的?”家本是一个人长期生活的地方,如今却是70后、80后甚至90后一个休假场所,每个人在假日匆匆而来,住上三五日,然后匆匆离去,留下老父老母、娇妻幼子守着越来越宽敞的房子。

“城市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村子里最早外出一批民工也好、小商贩也好,现在大多在城市里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安营扎寨,有的甚至买房置地,尽管大多在城市的边缘。村子里“城市化”最成功的人家,是我的二姑父。

二姑夫是个牛贩子,是不是联想到美国的“西部牛仔”?二十年前,二姑夫在农闲时节,从村子附近的集市,买上三五头牛,徒步赶着牛,贩卖赶到150公里外的贵阳。十年前,也许是因为市场越来越大,贵阳的一个郊区花溪区成立了一个畜牧交易市场,二姑夫直接弃农从商,一家人租住在畜牧交易市场的周边,专事牲畜交易。五年前,花了十七万买了一栋民房,算是扎下了根基。三年前,城市规模扩大,畜牧交易市场被挪到更郊区的地方,二姑夫的房子被征用,赔几十万,算是赚了一笔,二姑夫在新畜牧交易市场旁边重新盖了一栋占地二百多平的三层楼房。在二姑夫的影响下,我的三个表兄以及二姑夫的几个侄子,都从事这个行当,并且都各有房产若干,以及稳定的收入。

二姑夫只是“最成功”的典型个案,中国的城市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城市人占有各种经济资源,农村有什么呢?表面上看,农村人有土地,但是他们只有土地的使用权,并不能转换为竞争的资本,农村人只能利用土地,从事农业生产,人为压低农产品价格,又回过头来打击农业生产的积极性,青壮年劳动力不愿意留在农村,宁愿成为一个略带贬义的“农民工”,漂流在城市的边缘。

城市化的另外一个阻力来自人为制造的“二等公民”、“政治贱民”。编户齐民的户籍限制人口流动,农村人限制进入城市,也没有城市人的公共福利。时值“两会”召开,第五次修订选举法,其中有一新闻“城乡按相同人口比例选举人大代表有望实现”,“有望”其实就是“没望”,农民的八张选票才能抵得上城市人的一张选票,这么名目张胆的政治丑闻,居然能存在几十年,无论你巧舌如簧,口吐莲花,我都只能高高竖起我的中指!

4、表弟

表弟是二姑夫的幺儿,二十四岁,小学三年级毕业,经常用自己“大字不识几个”来形容自己的文化程度。打小跟二姑夫牵牛走南闯北,无心上学,俗话说“习哪行入哪行”,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就能一个月交易上百头牛,现在在几个表兄中挣钱最厉害的,月入万数甚至数万不是问题,算得上年轻有为。

可是,赚了钱干什么呢?——赌。表弟经常在早上十点说赚了5000,中午十二点又说输掉8000。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是有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却不见得开花结果。过去的三十年,我们解决了吃饭甚至吃肉的问题,那么现在我们又该干些什么呢?走在贵阳的街头,凭感觉,麻将机超市的数量快赶上饭馆的数量了,餐馆的包间除了餐桌,还有一张自动麻将桌。

5、离别

我离开的前一天,母亲很不高兴,爸爸说:“来不拒,走不留”,我真的就是一个客人吗?晚上三姐弟陪父母打牌,母亲抱怨牌不好,父亲若无其事说了一句“花点钱享受一番天伦之乐”,“来不拒,走不留”,洒脱的背后似乎在掩盖着一种说不出口的辛酸。明天,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三姐弟将要各奔东西,之后每个日出日落之时,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游荡在门前的电线杆下,时而抬头看看天边的红霞,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一天这么开始,也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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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3: 最后一句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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